海納百污

　　2005年，渤海約有14%的海水被污染。到了2010年，這一比例上升至22%。9000多年來一直秀美動人的渤海，變?yōu)槿缃裎鄯x不堪的模樣，僅僅用了30多年

　　9000多年來一直秀美動人的渤海，變?yōu)槿缃裎鄯x不堪的模樣，僅用了30多年。

　　翻開《2008年渤海海洋環(huán)境質量公報》，春、夏、秋三幅污染海域分布示意圖讓人心情壓抑——整個渤海近岸，除了河北秦皇島南、北戴河和大連附近少量海岸線，其余海岸線完全被污染線圈住。

　　2005年，渤海約有14%的海水被污染。到了2010年，這一比例上升至22%。經過近年來的治理，渤海劣四類海水面積從2007年的峰值6120平方公里開始下降，但2010年再次抬升至3220平方公里。其中，天津市海域95%以上為劣四類海水——劣四類水是指被嚴重污染的海水，其特征為“有一般令人厭惡和感到不快的色、臭、味”。

　　山東省海洋與漁業(yè)廳原副廳長、巡視員王詩成指出，渤海絕大部分污染區(qū)域為近岸區(qū)，即包括漁業(yè)區(qū)、旅游區(qū)和自然保護區(qū)在內的海洋重要功能區(qū)。

　　污染還容易導致富營養(yǎng)化，惡果之一是赤潮頻發(fā)。在河北昌黎縣，今年5月下旬發(fā)生了大面積“微微鞭毛藻”赤潮，直至7月上旬才消退。這是該縣海域連續(xù)三年出現(xiàn)赤潮，當?shù)氐纳蓉惷缫惨虼顺霈F(xiàn)生長停滯和高死亡率的情況。

　　到底是什么污染了渤海？中國環(huán)境科學研究院研究員、《渤海環(huán)境保護總體規(guī)劃》編制組組長夏青在接受采訪時直指，污染80%源于陸地。

　　在中國現(xiàn)代工業(yè)發(fā)展進程中，渤海發(fā)揮了“海納百污”的作用。小清河的故事或許就是沉重的注釋。

　　8月28日，財新《新世紀》記者乘漁船從羊口鎮(zhèn)出發(fā)，沿小清河順流而下10余公里，抵達入海口處。小清河和渤海口呈略混濁的黃色，在太陽下波光粼粼，肉眼看不到明顯的污染。

　　但開船的本地漁民王春洋說：“別被小清河現(xiàn)在這個樣子騙了，河和?？瓷先ゲ慌K，是因為2006年、2007年治理過一輪，建了許多污水處理廠。1995年至2006年，你坐船經過的這段小清河以及入?？诤铀?，是全黑的。”

　　“那個黑色絕對像醬油，老抽比不上，但肯定有五毛錢一袋的那種普通醬油那么黑！”他作了一個掩鼻的動作，“水又臭，又腥，開船有時會頭疼?！?br />
　　王詩成提供的材料顯示，2003年小清河水質監(jiān)測結果中，僅河流源頭的睦里莊斷面是三類水，其余馬鞍山、五柳閘、羊口等15個斷面均為劣五類水。

　　根據(jù)國家海洋局相關公報，這條發(fā)源于濟南郊區(qū)、全長237公里、流域總人口1000余萬的河流，2010年帶入渤海的污染物中，共有11.3萬噸COD(化學需氧量，是衡量水體有機污染程度的一項重要指標——編者注)、252噸氨氮、128噸總磷、500噸石油類污染物、655噸重金屬和5噸砷。

　　這個數(shù)據(jù)與2006年小清河帶入渤海的污染物總量基本相當。當?shù)刂槿耸空f，雖然新建的污水處理廠削減了不少污染物，但不少企業(yè)擴大了生產規(guī)模。

　　山東省環(huán)保局負責人曾對當?shù)孛襟w透露，小清河難治，主要原因是排污大戶均為省內“響當當?shù)拇笃髽I(yè)”，不少還是上市公司。無論主流還是支流，造紙和化工等行業(yè)的大企業(yè)星羅棋布。

　　像小清河這樣的中大型入渤海河流，約有45條。它們分處海河、黃河、遼河三大流域，每一條都是程度不同的小清河。此外，渤海沿岸擁有成千上萬的排污口。山東、天津、河北、遼寧三省一市均在環(huán)渤海海岸上建立眾多工業(yè)區(qū)，入駐企業(yè)多為高污染企業(yè)。

　　面對中國快速經濟發(fā)展帶來的環(huán)境負外部性即污染，渤海被迫照單收納。

　　海洋荒漠

　　在萊州灣，接近三分之二的海洋生物品種滅絕；而那些尚未滅絕的品種，種群數(shù)量也呈幾何級銳減

　　王詩成告訴財新《新世紀》記者，因為年復一年的超標排污，小清河入?？谔幭喈斆娣e的渤海區(qū)域日漸荒漠化，2002年前后已成死海。

　　回憶起從前的小清河口生態(tài)，羊口鎮(zhèn)近海漁民協(xié)會會長孫效寶百感交集。上世紀80年代前，小清河還是清澈的，羊口人喝水就用桶在小清河里提。小清河入海口方圓二三十海里是渤海的一個重要魚類產卵場，漁民只需開一匹18馬力的小漁船，花上一個航時，用最普通的拖網，就能捕到五六萬斤水產。一年不分淡旺季，船船都能滿載而歸。

　　“這些水產，當然不是破光子魚，一船水產至少有十幾個品種，有時二十多個品種。捕得最多的是個頭二兩大的渤海大對蝦，半斤左右重的梭子蟹，煙卷那么長的黃河口面魚，還有昌魚……只捕貴重的魚，那時什么毛蛤，根本沒人捕，也沒人吃?！?br />
　　講述這些往事時，他感覺像是一場夢?！澳菚r，有七八個別村的村支書上船來打工。北京、天津、上海等國內城市收購商，甚至日本、韓國客商都等在港口邊搶海貨……”

　　之后20多年間，羊口人的美夢被上游的污染吞噬。他們的自來水水源地一再向陸地深處推移。能捕到的小清河海貨也日漸變少。水黑了，魚少了，客商走了，羊口沒落了。

　　到了2002年前后，小清河口幾乎無魚可捕，漁民被迫變賣小馬力船，購入大馬力船駛離河口捕魚。一個航時下來只能捕到幾箱魚，魚蝦的個頭也變小了。目前，該鎮(zhèn)擁有200多艘遠海捕魚船，但漁民們悲哀地發(fā)現(xiàn)，整個渤海也沒有多少魚了。

　　包括王詩成在內的多位海洋專家認為，渤海正在日漸荒漠化——所謂海洋荒漠化，是指海洋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被基本破壞，大部分生物消失甚至沒有生物，相當于死海。

　　上世紀80年代，渤海三灣——山東的萊州灣、天津的渤海灣以及遼寧的遼東灣，尚是中國的黃金海洋漁場，有魚盆、蝦盆及聚寶盆之稱，海產品產量占全中國海產的40%強。此外，渤海充當了黃海、東海相當品種水生動物的產卵場，但近年來魚蝦難覓。

　　王詩成說，在萊州灣，接近三分之二的海洋生物品種滅絕；那些尚未滅絕的品種，種群數(shù)量也呈幾何級銳減。

　　他舉例說，上世紀70年代整個渤海年產野生對蝦4萬噸，僅萊州灣就1.6萬噸。但從1993年開始，渤海對蝦就形不成蝦汛了，最少的時候野生對蝦年產僅800噸。近幾年，渤海對蝦年產回升至幾千噸，主要是沿海各省人工培育放流的對蝦。